作为第五届深圳国际钢琴协奏曲音乐周的第五名获奖者,吴一凡在今年布索尼国际钢琴比赛中夺冠,让我们再次看见这位青年钢琴家的非凡潜力。几个月前,我们曾报道过他在意大利博尔扎诺的高光时刻;而这次专访,则让我们更清晰地走进他背后的思考方式。
在吴一凡身上,理性与感性始终并行:他以结构分析厘清作品脉络,以审美判断构建节目逻辑,再以摄影带来的客观视角拓宽音乐叙事的想象空间。他的演奏从不依赖偶然,而是建立在清晰、成熟且自洽的艺术理念之上。年轻,但思考成熟;含蓄,却方向坚定。正是这种从内在生长出的艺术定力,让吴一凡在比赛之外,更值得我们持续关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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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今年的布索尼国际钢琴比赛上,年仅二十岁的吴一凡凭借深刻的结构理解、多元的艺术视野与沉稳的舞台气质获得冠军,成为当今钢琴界备受瞩目的新秀。在他身上,理性与感性并行不悖:他以分析入手,描绘作品的脉络结构;以审美判断,构建跨越时代的音乐节目;并以摄影的宏观视角补充对世界的观察方式,使他的演奏在逻辑清晰之外更具想象空间。
在本次采访中,吴一凡回望布索尼比赛中意外形成的节目连贯性,谈及曲目编排中的自由思考与严谨布局,也分享摄影如何帮助他在音乐中寻找“客观”与“主观”的平衡。从莫扎特到欣德米特,从钢琴到镜头,他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思辨深度与艺术判断力。年轻,却视野成熟;含蓄,却方向坚定——这正是他在国际舞台上脱颖而出的原因。
01 独特的音乐构思
Q:布索尼国际钢琴比赛过去几个月了——现在你脑中浮现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?那段时间里,哪一个瞬间最让你难忘?
吴一凡: 我去博尔扎诺时完全没有预期,所以获奖对我来说真的非常出乎意料。但幸运的是,应该有些人喜欢我的演奏。最令人难忘的瞬间?就是他们宣布名字的那一刻!那真是个特别的时刻。

Q:今年是钢琴比赛大年,各大比赛一个接一个举办,你为什么选择布索尼国际钢琴比赛?
吴一凡: 我选择布索尼,是因为它的曲目非常多样化,选择很自由,而且你可以做比较非传统的节目。我也非常喜欢布索尼其人。他不仅是钢琴家,还是作曲家,是个真正的艺术家。
最后,他们还要求演奏当代作品。博尔扎诺很严格,但允许你呈现自己的节目。在肖邦比赛,你只能弹肖邦;在伊丽莎白比赛,一开始你就得先弹四首练习曲……

Q:你的独奏音乐会曲目(夏洛特·布蕾、贝多芬、巴赫和舒曼)乍看之下彼此并无关联,但后来读到你的想法后,发现它们通过作曲家年龄、特殊结构等隐藏线索紧密相连。你是怎么把这样的节目组合在一起的?
吴一凡: 其实完全是巧合。那一轮比赛要求有一首布索尼改编巴赫作品、一首古典风格奏鸣曲,还有布蕾的作品;剩下的自选。我决定把舒曼《第一钢琴奏鸣曲》作为主作品。之后还剩25分钟,我就把另外三首作品随意排了个顺序。直到比赛前一周我才发现,它们之间竟然有非常顺畅的衔接。我不需要即兴或做些什么特别处理。我从贝多芬开始,而那首曲子最后一个音恰好就是 布蕾作品的第一个音。布蕾的作品以极弱结束,巴赫/布索尼的合唱就像从那个弱音中浮现出来。整个节目组合得非常自然,形成了自己的叙事。
02 “每场音乐会必须独一无二”
Q:所以这其实完全没有预先设计?
吴一凡: 是的,全是巧合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种想法就是从你的人生活动中“自己冒出来”的,它们就是发生了。
Q:你有跟别人讨论过吗?还是自己决定的?
吴一凡: 我自己决定。我认为有创意的节目编排非常重要。它就像艺术家的名片。如果节目够有趣,也许会有更多人愿意来听你的音乐会。
但创意编排很难提前计划——这是一个过程,是某个时刻的灵感促成的。你要是两年后有一场独奏会,实际上必须提前很久就规划。
现实中,我必须先定好节目,因为主办方需要。但创意编排永远是我演出的组成部分,尤其是一些短小作品。它们单独看可能毫无意义,但当你以有创意的方式组合,它们就能形成全新的叙事。
当然,这不适用于整场独奏会。我通常会先决定一个主干节目——比如一个大作品、一首长奏鸣曲,或甚至同一半场的三首莫扎特奏鸣曲。这部分非常明确。但后面那些、剩下的曲目就更灵活。我会看哪一首更契合某个节目的概念或故事,再决定怎么安排。
Q:你会不会对某些曲子感到厌倦?你赢得比赛后有三四十场演出——你会换节目,还是不断重复同一套?
吴一凡: 在这个乐季,我不会更换主要节目。除非主办方要求特定的作品,我会满足要求。我希望保持一致性,但我在每场音乐会的诠释和状态都会非常非常不同。我的原则是:每场音乐会必须独一无二。


03 摄影与钢琴
Q:你不仅钢琴拿奖,摄影也获奖。2022 年你被 IPA(国际摄影奖)评为“年度非职业建筑摄影师”。
吴一凡: 我一直对家乡上海的城市景观着迷,此前曾凭《上海之窗》获奖。但在2022年,因为上海疫情爆发我被迫待在家里,这反而给了我重新审视自己作品的绝佳机会。然后我开始用无人机从顶视角拍摄上海的摩天大楼,我惊讶于这些结构是如何深深吸引我。它们与显微摄影下的硅片电路有着惊人的相似。这让我产生了一个系列的想法——《城市电路》(City Circuits),探索城市化与集成化之间的紧密联系。

Q:你的摄影和钢琴之间有关联吗?有共同的想法吗?
吴一凡: 是的,我认为有些联系,尽管不太显而易见。《城市电路》的屋顶照片很像绘图。我们把类似的东西放在同一背景下,以一种客观方式观察结构中的差异和细微变化。这是一种非常传统的艺术摄影方式。我一直迷恋这种“客观性”——这和我的演奏完全相反,我的演奏一点也不客观。同时,我也非常喜欢音乐学,尤其是分析和结构。对我来说,客观性和主观性交织在一起形成艺术的想法。我们不可能总是自由的——音乐中有规则、有结构,是不能被改变的。摄影帮助我以非常客观的方式看到这些结构,而这反过来又给了我艺术上的自由空间。
Q:看你的摄影,我很想问:你有摄影式记忆吗(过目不忘)?
吴一凡: 不,我没有。我做的是分析。我总是依靠分析。就像佩拉西亚一样,他上大师课时会带着他的分析图。他说没有那张图,他没办法上课。我也是一样——我每一首演奏的作品都会画一张结构图,用来决定哪些重要、哪些不重要。
Q:你明年的计划是什么?有在进行的大项目吗?
吴一凡: 今年我会主要专注莫扎特。我刚开始学习两首莫扎特协奏曲——《第十九钢琴奏鸣曲》《第二十四钢琴奏鸣曲》,以及四五首莫扎特奏鸣曲。我的计划和约翰·克里斯蒂安·巴赫与卡尔·菲利普·埃曼纽尔·巴赫的奏鸣曲一起演出。巴赫的两个儿子直接影响了莫扎特早期的风格,所以我正在计划一系列以莫扎特为主题的音乐会——从巴赫之子开始,演到早期莫扎特,再到晚期莫扎特。
另外,我也在研究欣德米特。几年内我想在中国首演他的《音调游戏》以及他的钢琴协奏曲,这些作品在中国从未演出过,即便在全世界也鲜有登台。我很喜欢欣德米特的音乐,但研究他的音乐需要大量时间。
